守神如一
来源:中国金融新闻网 作者:司马朔 发布时间:2017-06-09
哲学层面说,“心斋”观念并非庄子原创,乃是受了老子的启发。春秋晚期,老子即开始对人心作自觉反思,比如“不见可欲,使心不乱”(《道德经》第三章)、“驰骋田猎,令人心发狂。”(《道德经》第十二章);可谓至理名言。然而,更为可贵者,他还对人心提出了更高要求:
涤除玄鉴,能无疵乎?(《道德经》第十章)
致虚极,守静笃。(《道德经》第十六章)
前者即提出了于人心上做减法的智慧“涤除”。这意味着:你每天装到自己心里的种种信息与想法并非都有益,有些也许有害;至少并非多多益善,太多了会让你不堪重负,还有一些也许根本就是误导。于是,老子才提出:过一段时间,你就需要净身,对你的屋子进行大扫除一样,你的心理也需如此功课,否则也会很脏,至少是很累。老子说,惟有自觉地于人心,即自心做减法,进行大扫除者,方可让人心无疾、无瑕、无累。这是对人心的消极描述。积极的描述,则提出了如是目标“致虚极,守静笃”。最好是将人心彻底清空——“致虚极”也;最好是让自心复归寂静,无有躁动,安于某处,守神如一——“守静笃”也。这便是庄子能提出“心斋”论的思想基础。尽管如此,庄子的“心斋”论仍十分精彩,因为他提出了如何“涤除玄鉴”与“至虚极、守静笃”,即“心斋”的可操作性方案——首先要由外而内,由“听之以耳”到“听之以心”;然后更要由自觉的理性意识“听之以心”到无需理性意识、刻意追求的状态,即“听之以气”。这些见解直至今天,仍然属于上乘智慧,与佛家可谓不期而遇,殊途同归。
对于“心斋”观念,庄子还有其它类似的说法,比如“凝神”,比如“坐忘”,比如“守一”。“忘”是消极的智慧,即主动地不惦记无需惦记的;“凝神”与“守一”则是积极的智慧,专注于最有意义、值得终生追求的。在此方面,庄子也听了些极有趣的故事。
颜回说:“我有进步了。”孔子问:“什么意思?”颜回说:“我已把仁义给忘了。”孔子答曰:“可以的,可还未达到最高境界。”过了几天,颜回又说:“我有进步了。”孔子问:“咋回事儿?”颜回答曰:“我已想不起礼乐了。”孔子说:“可以,但仍非最高境界。”又几日,颜回说:“我又进步了。”孔子有点失落地问:“什么状态?”颜回答曰:“我已能坐忘。”孔子问:“啥叫坐忘?” 颜回说:忘了自己的肢体,扔掉自己的耳目聪明,超越了自己的这副臭皮囊,远离所谓的智慧,同于大道,就是坐忘。孔子说:“能同于大道则无人之偏好;能达于化境则不执于常法。你果然是个贤哲啊!我孔丘还是跟在你后面当学生吧。”(《大宗师》)
显然,这又是庄周调侃儒家的伎俩。一方面,儒家最看重的仁义礼乐在这里成了最先需要忘掉的东西;另一方面,庄子又故意将孔子师徒地位倒置,尊颜抑孔。对此把戏,我们只能姑妄言之,姑妄听之。可是,庄子在此却有重要建树,那就是“坐”的消极智慧——“坐忘”。“坐忘”者,身坐而心忘也。需注意者,庄子这里的“忘”与日常生活中的“忘”有所不同。日常生活中的“忘”是无意识的忘——一不小心给忘了,一时想不起来某事某物。庄子这里的“忘”总体上是一种有意而为之的人生智慧。至少,要真把日常生活中老百姓都最为惦记的东西——财富、权利、美色、名望给全忘了,怎么也想不起来,那是何等境界啊?对于这种境界,我们需修改一句俗语,叫“难得忘记”。因此,要达到这一点,就需要一个有意识的自觉反思日常生活价值、超越日常生活价值的过程,需要从思想反思的高度自觉地意识到日常生活价值的局限性,不说全然抛弃、截然相反,至少是经过自觉的反思与批判,使这些价值在自己的心理意识中变得不再那么重要,不再绝不可少,可以有意识地淡化它们,淡化的最高境界当然是“忘掉”、“想不起来”。庄子在这里对“坐忘”的描述,当然是指其最后结果“忘掉”、“想不起来”。可是,有意识地反思、批判与弱化,显然是“忘”的必要前提。关于“忘”,庄子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具体的案例:
庆木匠用木材制作一种叫“鐻”的乐器。乐器成,观者以为鬼斧神工。鲁侯见到后问庆木匠:“你是用什么神术制作出来的?”庆回答说:“我只是个匠人,哪有什么神技?话虽如此说,可我有一样:我将要制作鐻时,不敢在其它事上耗费我的精力,一定要斋戒用以静心。斋戒三天后,我心中不敢有制作成功后将会庆贺、有所赏赐之类的想法;斋戒五天后,我心中不敢再有我的技术如何,东西制作出来后将会获得赞赏还是批评的想法。斋戒七天后,把我自己的四肢与身体都给忘了。到了这个时候,我心里再无公侯朝廷。心思专一,外面的各种干扰都没有了。然后我才进入山林,观察众树木的材质与形状。找到合适的木材后,鐻的形态宛在目前,然后才动手,否则便不干。此乃以我之自然去符合木材之自然。这件乐器之所以看上去神奇,大概是这个缘故吧!”(《达生》)
在这则故事里,庆木匠虽然用的是“斋戒”这个词,可依其解释,实即“心斋”,正是在做“坐忘”的功课。庆木匠告诉我们:任何东西要想做好,都需要一种特别的专注。哪怕一件事件做成了确有功利,或者就是为了某种功利目的而做;至少在做的过程中必须彻底忘掉功利。时时怀着功利之心去做事,势必适得其反,弄巧成拙。所谓“虚静”者,坐忘功利计虑也;所谓专注者,全神贯注于当下之事也。做任何事均宜有一种当下事即是目的,即是整个世界,此外无物的精神。能如此,便无不成功,无不奇妙。这不由让人想到当代艺坛。如果我们的艺术家专门奔着某项大奖而去,作画写字时总是想着自己每一平尺的价码,便难有精品。生于经济盛世的艺术家确实幸运,因为这意味着精神生产者的脑力劳动得到了很好的尊重,意味着艺术家有更好的条件享受人生;然而,一幅作品如果太值钱,艺术品市场如果太热闹,便又可对艺术家们的事业形成很大的骚扰,让很多人直奔钱而去,忘掉了自己所正在从事的事业关乎人心深沉与精微。这个世界上确实没有免费午餐,对艺术家亦如此。太惦记钱便难有艺术成就与尊严;无论是谁,我们从这个世界上只能拿走一样东西,再精明也不可能占尽风水,这便是“忘”的意义。
责任编辑:《每日财讯网》编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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